竹山鄉下有一位老農夫，96歲了仍天天到菜園種菜。雖然外頭的世界不斷發展、變化著，老農夫陳神倚的世界卻彷彿只專注眼前腳下的土地與作物。陪伴他的是電線桿上那隻烏鶖。偶爾跟來田裡的貓。或者是從空曠處吹來的一陣風。
老農夫看似被他的那片土地給黏住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時，他用鋤頭挖鬆土。有時，坐在小椅子上慢慢拔草。有時，拿著桶子灑有機肥。有時，又種著菜苗。雖然動作很慢，但老農夫一點也不急，每一天都有進展，老農夫總微笑、歡喜地說：「種趣味的。」
農地上的老農夫 比誰都自由
在一次又一次造訪中，我卻反而感到老農夫其實比誰都自由。老農夫96歲了，仍堅守著他那一片大約兩分地的田。即使步履蹣跚，偶爾還得靠自己做的竹子或木頭拐杖幫助，才能慢慢踱到田裡，但仍堅持勞動。
「看著它長大，心情就很好。」老農夫說。老農夫不只是種趣味的，他對蔬菜懷有深情厚意。一輩子守著田園的老農夫是大自然的專家，他看一下天色，就知明天早晨露水深重；敏銳感受氣候環境的變遷，深深影響作物的種植，也感嘆舊時田園已經遠逝。沒離開過土地的老農夫，有一方放心的地方，在他的一片土地「奉天承運」，單純、簡樸、從容地生活。情深而文明。
田裡的紅蘿蔔，今年種了幾次，第三次才從土裡吐出嫩葉來，不久葉子更茂盛了。老農夫在田裡勞動一陣子後，坐在鐵椅子上休息片刻，望著紅蘿蔔欣欣向榮生長，臉上露出笑容。一旁剛種的大頭菜長出的嫩葉被蟋蟀吃光，讓老農夫心疼不已。老農夫年紀大了，有時天氣轉換，或身體微恙，他便坐在三合院大廳旁迴廊的藤椅上看報紙或翻雜誌，有時什麼也不做。
「萬項適當就好。」老農夫說。
老農夫坐在三合院大廳旁迴廊的藤椅上。圖片來源／林保寶攝
在大自然裡從容、開心、坦蕩
為什麼老農夫可以從容？為什麼他活得開心坦蕩？大自然的好處，在老農夫生命中全起了作用。「老農夫很謙遜、很簡樸地把自己跟天地連接起來，沒有今日現代人教育下的傲慢。他可以靠天吃天，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田吃田，靠菜吃菜。」一日我跟老友奚淞分享我所認識的老農夫，他聽了後這麼說。
因為做趣味的，老農夫的菜只送不賣。除了自己吃一點，鎮上的老友們雨露均霑。有時，到鎮上朋友家聊天，老農夫自己順便帶去；有時，朋友來訪，直接到田裡摘採；有時，請女兒騎車直送朋友家。
新鮮的蔬菜，模樣可喜。收到的人開心，老農夫心情跟著開朗，還對人說：「謝謝你捧場。」每次從老農夫家回來，腳踏車車籃裡就添了幾把剛從田裡摘下的新鮮蔬菜，晚餐就有一盤可以吃下肚子的當季風景，而且很有鄉下溫暖的人情味。
大家都愛住城市，愛住鎮上，只有老農夫才喜歡住在鄉下田園裡。老天爺在老農夫的那片田園野趣，創造了許多惹人喜愛的雜草、小花、竹叢、菜蔬與蟲鳴鳥叫，讓人感受到大自然的呼喚，那是一份人對大自然的記憶與永恆的鄉愁。每次，騎車前往老農夫家的路上，一路慢慢就嗅到大自然的氣息，讓人感到開心。每次去我總覺得「在這裡真好」。
「人與天合，天地之美生。」老農夫讓我看見的正是這種美。這裡的「天」說的是大自然。一個人伸展手腳在土地上站起來是「大」，天地中以人為大，但人上有天，人上加一筆就是天。隨著四季，老農夫翻土，播下種子，除草澆水，老農夫做的事情是「贊天地之化育」。大自然生生不息，老農夫在他小小的菜園裡，對天地心懷敬意，也幫助、盡了一份天地化育的心意。
老農夫仍堅持到菜園工作。圖片來源／林保寶攝
安靜工作，吃自己的飯
老農夫96歲了，可是我覺得他活得真好，活得真美。雖然他的身體衰老，一日不如一日，卻仍守著田園，雖然吃力，但「安靜工作，吃自己的飯」。每次看著他在田裡勞動的身影，我都像在欣賞一幅世界名畫般。老農夫的美不是一般人以為的漂亮或好看，而是他充分享有自己的生活與生命，是老農夫內在生命的深沉觸動了我，讓我感動而覺得真美。
老農夫家大廳的對聯寫著：「尊重善居苟合苟完苟美，德能先慎有人有土有財。」老農夫的美深深吸引我，我用照相記錄下的不只是老農夫的生活影像，而是一個嚮往──人總要有一個放心的地方，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其實就是每個人都得面對的生命問題。
「農耕是適合人的最自然的工作，而且是最能給人幸福、最能讓人獨立的工作。」俄國作家托爾斯泰說。「你必須工作，才能領略大地的靈魂。讓自己不斷勞動，才是真正熱愛生命，經由勞動去愛生命，就能親近生命最深邃的祕密。」紀伯倫在《先知》論〈工作〉中寫道。這正是老農夫用他靜默工作的身影教我的。
一年來，老農夫更老了，背更駝了，腳踏車也收拾起來不騎了。唯一不變的是堅持到菜園工作，這樣的精神，實在讓我敬佩，心裡很想為老農夫按個「讚」。對只會寫書、拍照的我來說，為只會種菜的老農夫按「讚」的方式就是寫一本書。
歡喜、自由、平和、廣闊、自然、趣味與感謝，便是老農夫在他充滿生命力的小小菜園裡教我的。老農夫總對我說：「謝謝你！」其實，該感謝的人是我。
雖然老農夫的身體衰老，卻仍守著田園。圖片來源／林保寶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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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農夫日常，用鋤頭挖鬆土。圖片來源／林保寶攝
老農夫的菜種趣味的，只送不賣。圖片來源／林保寶攝
老農夫96歲了，仍堅守著他那一片大約兩分地的田。圖片來源／林保寶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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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27, 2020 at 01:31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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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工作，吃自己的飯老農夫的自在哲學 - CSR@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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