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飯- 世界新聞網 - 世界日報

一九五九至一九六一年這幾年，我八至九歲。當時我們家包括父母、五兄弟姊妹、外婆共八口人。一九六二年，我最小的妹妹出生，人口增至九人。幾兄弟姊妹一級一級，從十二至一歲不等。本來在這之前的幾年，雖然餐桌上談不上有什麼菜，無非就是一些鹹菜加上一碟青菜，但我們還是基本保證能吃飽飯。

但在一九六○年吧，情況發生了變化。我不知道國家的局勢發生了什麼，政府在供應方面有什麼限定，也許是輔食──特別是豬肉──和食用油等供給少了，肚子裡的油水少了，總覺得肚子餓得慌，吃完飯好像還沒吃似的。其實飯還是三頓，但就是覺得肚子餓，總是不由自主地希望盡快盼到下一頓飯的開飯時間。什麼學習啊，也沒有什麼心思，就是想著有什麼東西可以吃，在飢餓面前，學習都變得無關重要了。

記得是在那一年的年底吧，有一天天氣突然轉冷，北風呼呼的，天寒地凍，待在家裡，消耗得特別快，肚子裡上一餐的內容早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好不容易盼到了傍晚，父親煮好了一鍋飯，他不像往常那樣每人盛一小碗，吃完再添飯，而是一下子把一鍋飯全都分給了各人。當然，在分的時候，他會注意按我們的大小、男女有所區別，大一點的、男孩多一點，小一點的、女孩少一點。飯鍋裡的飯一下子就沒了，蒸麵豉與一盤油不多的青菜也分光了。其實我們這時根本就不在乎菜是什麼，反正知道不會有豬肉，而飯的多少則是我們所關心的。

我們當然知道，父親是因為知道如果不分飯，年紀大的、吃得快的會多吃；年紀小的、吃得慢的會吃得少，弟妹就有可能餓著，先分了可以保證每個人有基本食物到肚，而不至於餓壞了導致水腫（當年社會上有不少人因飢餓而患上水腫病）。

幾兄弟姊妹各自坐在高矮不一的幾張凳子或床邊上，各吃各的，很快便都吃完了。每個人飯碗裡都是乾乾淨淨的。說是吃完了一頓飯，其實大家肚子並沒有吃飽，如果還有一大碗飯我一樣可以吃下去。幾兄弟姊妹互相觀望了一下，但是，大家都明白，這一頓的飯已經吃完了，沒有了。

吃了一半並沒有吃飽便算是吃完飯的感覺真不是滋味。等於是撩起了你的食欲卻把食物拿走了那樣，那一點吃到肚子裡的東西只是誘餌，然而吃飯結束了！

從這一頓開始後相當長一段時間，我們家進入了每頓分飯的模式。

半飢半飽的我們畢竟有一碗飯落肚，卻不知道父母吃了多少，但我想他們絕不可能是吃飽了，因為那一鍋飯就是在我們眼皮底下分光的。

這時我抬頭看到了正在為我們收碗的父母，有點懂事的我，覺得他們臉上滿是愁容與歉疚，心想他們不一定僅僅因為自己也挨餓，可能還因為不忍看到自己孩子飯碗裡的飯都吃光了，還眼盯著一粒飯都沒了的鍋裡的飢餓眼神。有什麼比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受餓，作為父母卻無能為力更痛苦悲傷呢？

此後的一段時間，在街上走過，無數次垂涎於商店內擺放不多、現今看來極其粗糙的「高級餅」。父母帶著飢餓的我們吃過蔗渣糕、芭蕉芯糕及瓜菜代。逐漸長大尤其是近些年，我知道了我們的處境相對於中國大地上許許多多的人已是十分幸運的了。

現在幾十年過去了，我早就為人父母。也知道孩子生下來是那麼幼小、脆弱，而你卻無能力為他提供最基本的食物，還有什麼比這更使作為父母的痛苦、無助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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