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攝影/楊理博
一群人聚集在山村外的路口,路口的拱門上綁著帶刺的黃藤,是部落用來避邪的結界。帶頭的kina秋蘭身材嬌小,穿著工作圍裙,腳踩雨鞋,側背一只早已褪色的打包帶編織籃。標準的部落婦女裝扮,講起話來卻很活潑,兩隻大眼睛轉啊轉,像個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小女孩。他要帶我們到山上的田裡,沿途摘採野菜。
「這個,」kina隨手拔下茄苳樹初春新冒的枝椏,「他的嫩葉可以煮茶,嫩莖把皮去掉後,如果有殺雞,塞在雞裡面煮湯,給小孩吃最補。」山野間隨處可見的草木,kina如數家珍,籃子裡早已裝滿了咸豐草、昭和草、山萵苣……「可以清炒、煮湯,也可以煮山地飯。」
山地飯?跟排灣族還不熟的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原來人有山地人、平地人,連飯也有山地、平地之分?kina一時也解釋不清,總之,「中午就會吃到了!」
kina的田在後山一片狹長的河階地,雜亂卻有章,沒有用中耕機打過的痕跡,是一片手作田。田裡用原木與鐵皮搭建了一方低矮的工寮,必須低下頭才能進去,裡面一臺放音機播著一款舊時臺語電臺曲風的歌,只是歌詞改成了「咿啞吼嗨啞」。排灣族在山上的田地裡都會搭建這樣的簡易工寮,稱為tapaw,除了可作為臨時休息的處所,相較於村子裡家家戶戶緊密相連,這裡也成了農人的祕密基地。
kina先帶著我們在他的小天地裡採收龍鬚菜、花生跟南瓜,還一邊叮囑我們絕對不可以跨過南瓜,「不然他們會生氣,就不會結給我們吃!」而後便開始生火準備炊事。只見kina將大米在水中煮開,米還半軟之際,加入一籃鮮採雜綠的野菜,然後便開始使勁的划起鍋鏟來。那身影我突然覺得好熟悉。
我發現在山野部落中總會有一位伊那(排灣語kina、阿美語ina、布農語cina/tina,皆是女性長輩之意),在簡易的大灶上,對著一口黑壓壓的鍋子,執著長長的木柄或鍋鏟,如操槳的水手使勁的划呀划,煮著大鍋飯,不管是小米飯、玉米飯,或是眼前的kina正在煮的「山地飯」(有時候也會有芋頭、地瓜的版本)。他們汗涔涔的身軀被灶火熏乾,還得不時為了躲避嗆煙側著臉、瞇著眼,也不能停下手邊的動作,深怕焦了底。直到那米粒變得黏軟,質地介在飯糜之間,好像把某部分的自己也煮進去了(有人曾開玩笑的說,吃大鍋飯不用加鹽,因為伊那的汗都在裡面了)。
隨著kina在tapaw內外奔波,一盤盤的野菜料理也擺上餐桌:腎蕨蘸野蜜、假酸漿/大圓葉胡椒煎蛋、咸豐草天婦羅、炒昭和與龍葵⋯⋯ ,以及那一鍋神祕的山地飯,綺麗的山林濃縮在一只方正的餐桌上。至此kina又恢復笑顏,只是看著飢腸轆轆的我們盛飯,自己沒有吃。
我嘗了一口那白玉的山地飯。山萵苣是一種很苦的野菜,但不知道為什麼煮成山地飯,那濃稠的菜飯卻是甜的。菜微脆,恰如其分的陪伺著軟爛的米飯。我問了身邊的夥伴山地飯的族語,他噴了一串難解的音符,我趕緊拿出手機要他慢慢的再念一次:pi-nu-lja-ce-ngan,就在我低著頭打字的同時,夥伴不經意的加了一句:「他的意思其實是有野菜的飯。」
[註]特別感謝土坂社區發展協會辦理本次活動。
PROFILE
楊理博 旅行是生活,土地是信仰,戒不掉的是把生活裝進背包裡,走入他方與山林。把親土文化當成直譯自大地的語言,聽古老的故事,唱土地之歌。現在努力的學習當一個山人。
文章未完,全文請見《鄉間小路》2020年5月號;也可至金石堂、誠品、讀冊生活、博客來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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